程远航死了。

一如医生所说的，他不会再醒来了。

医生宣布死亡时间之后，拔掉了程远航身上那些维生仪器的管子。

程夜南发现，父亲已经瘦成这样了，像是皮包着骨头，再也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像是用肩膀就能托起天地一般的男人。

“节哀顺变。”

医生这么说着。

“节哀顺变。”

律师也这么说着。

陆泽渊跟着程夜南一起进来的，就站在他的后头，伸手扶着他的肩膀。

陆泽渊以为阿南会哭的，但是没有，程夜南再没一滴眼泪，像是一瞬间就成熟沉淀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稳重，那种低沉的稳重，让人压抑。

“顾律师，我父亲遗嘱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程夜南看向一旁一身黑色西装的顾律师，“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希望不会让你觉得不便。”

“不会。”顾律师轻轻摇头，“航银国际的股东大会会在令尊的丧事过后召开，届时我会公布遗嘱，在这之前，的确需要个稳妥。多谢程先生了。”

程夜南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陆泽渊只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了，程远航的丧葬事宜，以及被托付了遗嘱的顾律师的安保问题。

考虑到此刻程夜南的情绪可能没办法处理什么，陆泽渊全权包办了。

一切都吩咐妥当之后，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天空露出蒙蒙的天青色，整个城市仿佛都在缓慢苏醒着。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陆泽渊坐在程夜南的旁边，就在这件高级私立医院的花园地板上，程夜南屈腿坐在那里，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地上一堆烟蒂。

“你看，老头子其实还是聪明的，那个女人和她那便宜儿子，在老头子最后一刻，都还在想着算计他的家产。反而是我这个他们口中的不孝子守在床前，真正能与之同甘苦共患难的，也只有我妈罢了。”

程夜南侧目对陆泽渊说了一句，终于打破了已经持续已久的沉默。

到最后，他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没有出现过，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一阵子了。

陆泽渊没说话，只看着他，“节哀顺变。”

“阿泽。”

程夜南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以前还在号子里的时候，你不是总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然就是孤儿么？因为我从来不提及家人，现在……我真的是孤儿了。”

陆泽渊什么都没说，伸手揽了揽他的肩膀，“走吧，离开这里，喝酒也好，怎么样都好，我陪着你。”

程夜南喝得一场烂醉。

陆泽渊只是守着，看着他将一杯一杯酒灌进去，陆泽渊没有阻止，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止。

到最后，程夜南完全倒了，醉得失去了意识。

陆泽渊将他在酒店套房的床上安置好了之后，这才走到了套房的客厅来，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四十。

陆泽渊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来，拨了易言九的电话号码。

他其实心里也难受，从未看过程夜南这个样子，最好的朋友这副模样，的确是让人心里难受的。他觉得，听到九儿的声音，或许能好受一些。

易言九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头就有几分浅浅的愁，“程夜南的父亲，还好吧？”

陆泽渊没说话，静静听着那头能让他的心都熨帖下来的声音，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已经给了易言九答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没事吧？”

“没事，你别担心。”

陆泽渊终于说了一句，易言九听着他声音里头的疲惫，心里就有些难受，“你一夜没睡？”

“嗯。”他浅浅发出了一个鼻音，“想听你声音了，所以打过来，九儿，你说说话吧，我想听你声音。”

易言九轻轻抿了抿嘴唇，“要我过来吗？我过来陪你。”

一句话撞进陆泽渊的心里头，让他一瞬间有些动容，真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停顿片刻，思索着，最终说道，“不用了，也不近，路途辛苦，而且，阿南整个垮了，什么事情都得我来张罗着，我怕我没时间顾着你。你工作也才刚起步，不是么？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易言九知道这样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但是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好，我等你回来。只是，听上去你很累，我有点不放心。”

“放心。只要你照顾好自己。”

只要她没事，他就没什么事。

“那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注意休息，好好吃饭。”

易言九嘱咐了一句，虽然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啰嗦，但这的确是自己想说的。

陆泽渊在那头听着这话，心情似乎明朗了几分，声音里头有了浅浅笑意，“好，好。”

他叠声应着，声音里头的笑意，让易言九放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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