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1/4)

作品:《约翰·克里斯朵夫

面一堵开裂而乌七八糟的白墙挡着视线;但从她的一角,在右边可以望见邻家的两个院落,和院落那一边的一方象手帕大的草坪。窗槛外面,一盆五龙爪沿着绳子往上爬,布满着纤巧的蔓藤,在斜阳中摇曳。鲁意莎坐在一张椅子上,伛着背,膝上摆着本厚厚的圣经,可并不念。她把两手血管隆起,指甲坚硬,方方的往下弯着,明明是做工的手平放在书上,温柔的望着蔓藤和在蔓藤中透露出来的天空。阳光照着绿叶,间接的反映出她疲倦的脸,还洒上一些惨绿色的影子,白头发很细,可是不多,半开的嘴巴在那里微笑。她体味着这一忽儿的悠闲恬适。那是她一星其中最愉快的时间。她沉浸在所有痛苦的人觉得最甜蜜的,一无所思的境界里,迷离惝怳,只有一颗矇眬半睡的心在喁喁细语。

“妈妈,”他,”我想出去,上起伊那边遛遛,回来要晚一些。”

半睡半醒的母亲略微惊跳了一下,转过头来,用着慈祥和气的眼睛望着他:

“好,你去罢,孩子:你这主意很不错,别错过了好天气。”

她向他笑笑。他也向她笑笑。他们俩彼此瞧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眯了眯眼睛,表示告别了。

他轻轻的把门带上。她慢慢的又回到她的幻想中去了,儿子的笑容给她的梦境照上一道明亮的反影,象阳光射在黯淡的五龙爪上一样。

于是,他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

那天傍晚,温和的太阳颜色只是淡淡的。田野懒洋洋的仿佛快睡着了。各处村子上的钟在静寂的原野里悠悠的响着。一缕缕的烟在阡陌纵横的田间缓缓上升。一片轻盈的暮霭在远处飘浮。白的雾气在潮湿的地下,等着黑夜降临好望上升去一条猎狗鼻子尽嗅着泥土在萝卜田里乱窜。成群的乌鸦在灰色的天空打转。

克利斯朵夫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茫无目的而不知不觉的向着一个目标走去。几星期来,他到城外散步老是以一个村子为中心,知道在那儿一定能遇到一个吸引他的美丽的姑娘。那不过是种吸引,可是很强烈的,有点乱人心意的吸引。要克利斯朵夫不爱什么人是不大可能的,他的心难得会空虚,其中永远有一个为它膜拜的偶像。至于那偶像是否知道他的爱,他完全不以为意;但他需要爱,心中不能有一忽儿没有光明。

这一回他热情的对象是个乡下姑娘,好似哀里才遇见利百加一样,也是在水边遇到的;但她并不请他喝水,倒反把水撩在他脸上。她跪在一条溪的堤岸缺口的地方,在两株1杨柳中间,树根在周围盘成岩洞一般:她精神抖擞的洗着衣服,嘴巴跟手臂一样的忙着,因为她和对岸洗衣服的同村女伴在那里大声笑。克利斯朵夫躺在几步以外的草地上,两手支着下巴望着她们。她们毫不羞怯,照旧嘻嘻哈哈的,话很放肆。他并不留神她们些什么,只听着她们的嘻笑声,捣衣声,远处草地里的牛鸣声,目不转睛的钉着那漂亮的洗衣女郎出神了。不久,那些女孩子发觉了他注视的对象,互相些俏皮话;那姑娘也冷言冷语的刻薄他。因为他老呆着不动,她便站起身子把绞干的衣服晾到树上去,顺便过来对他看个仔细。走近他身边的时候,她有心把衣服上的水洒在他身上,涎皮赖脸的望着他笑。她个子很瘦,很结实,尖尖的下巴望上抄起,鼻子很短,眉毛很弯,深蓝的眼睛光彩四射,带点儿凶相,神气很大胆,嘴巴很好看,厚嘴唇微微望前撅着,象个希腊面具,浓密的金黄鬈发披在颈窝上,皮肤是紫铜色的。她头挺得笔直,无论什么总带着讪笑的意味;走路象男人一样,把太阳晒得乌黑的两手甩来甩去。她一边晾衣服一边用挑拨的目光瞅着克利斯朵夫等他开口。克利斯朵夫也瞪着她,却没有意思跟她搭讪。末了,她朝着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回到同伴那儿去了。他始终躺着,直到薄暮时分,眼看她背着篓子,抱着胳膊,伛着背,咭咭呱呱的一路笑一路回去。

1旧约创世记载:亚伯拉罕遣仆人哀里才为己子以撒娶妻。哀里才行至拿鹤城,在水井边祈祷,倘遇到第一个给他喝水的女人,就定其为以撒之妻。后利百加先至,哀里才求水,利百加即与水,卒其为以撒之妻。

过了两三天,他在城里的菜市上,在成堆的萝卜、番茄、黄瓜、青菜中间又碰见了她。他信步走去,望着那些女菜贩整整齐齐的站在菜篮后面,好似预备出卖的奴隶。警察局的职员一手拿着钱袋一手拿着一叠票子,向每个菜贩收一钱,给一张票。卖咖啡的女人提着满篮的咖啡壶绕来绕去。一个老虔婆,吃得肥肥胖胖的,挽着两只挺大的篮,嘴里老天爷长老天爷短的向人讨菜蔬,没有半点羞怯的神气。大家叫叫嚷嚷;古老的秤托着绿色的篮,的的笃笃的响个不停;抱着车的大狗高高兴兴的叫着,自以为当着重要的角色而得意非凡。就在这片喧闹声中,克利斯朵夫瞧见了他的利百加,真名叫做洛金。她在金黄色的发髻上戴着一张白里泛绿的菜叶,好似一个齿形的头盔,面前堆着金黄的蒜头,粉红的萝卜,碧绿的刀豆,鲜红的苹果。她坐在一只篓子上咬着苹果,一个又一个的尽吃,根本不在乎卖不卖,不时拿围裙抹抹下巴和脖子,用手臂撩撩头发,把面颊挨着肩头,或者把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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