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2/4)

作品:《约翰·克里斯朵夫

自然界的和气,恬静,跟乐天安命的精神。他安慰你的方式象田野与森林一样克利斯朵夫想起和舅舅一起在野外消磨的晚上,童年的散步,黄昏时所讲的故事,所唱的歌。他又记起那个冬天的早上,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和舅舅在山岗上最后一次散步的情景,不由得眼泪都冒上来了。他不愿意睡觉;他无意中来到这个地方,到处都有高脱弗烈特的灵魂;他要把这转侧不寐的神圣的一夜细细的咂摸。可是他听着急一阵缓一阵的泉声,尖锐的蝙蝠的叫声,不知不觉被年轻人的困倦压倒了;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很高,农家的人都上工去了。楼下的屋子里只有那个老婆子和几个孩子。年轻的夫妇下了田,摩达斯太挤牛奶去了;没法找到她。克利斯朵夫不愿意等她回来,心里也不大想再见她,便推急于上路,托老婆子对其余的人多多致意以后就动身了。

他走出村子,在大路的拐角儿上瞧见瞎子姑娘坐在山楂篱下的土堆上。她一听见他的脚声就站起身子,笑着过来抓着他的手,:“你跟我来”

他们穿过草原望上走,走到一片居高临下的空地,到处都是鲜花跟十字架。她把他带到一座坟墓前面,:“就在这儿。”

他们一起跪下。克利斯朵夫想起当年和舅舅一同下跪的另一座坟墓,心里想:

“不久就要轮到我。”

他这么想着,可没有一点感伤的意味。一片和气从泥土中升起。克利斯朵夫向墓穴弯着身子,低声祷告:“希望你进到我的心里来”

摩达斯太合着手祈祷,默默的扯动着嘴唇。随后,她膝行着在墓旁绕了一转,用手摸索着花跟草,象抚摩一般;她那些灵敏的手指代替了她的眼睛,把枯萎的枝藤和谢落的紫罗兰轻轻的拔去。她用手撑在石板上想站起来:克利斯朵夫看见她的手指偷偷的在高脱弗烈特几个字母上摸了一遍。她:“今天的泥土很滋润。”

她向他伸出手来;他也伸手给她。她教他摸摸那潮湿而温暖的泥土。他握着她的手不放;彼此勾在一起的手指直扑到泥里。他拥抱了摩达斯太。她也吻了他的嘴唇。

他们站起身来。她把才摘下的一束新鲜的紫罗兰递给他,把一些枯萎的放在自己胸口,扑了扑膝盖上的泥土,两人默默无言的出了墓园。云雀在田里啾啾的叫。白蝴蝶在他们头上飞。他们坐在一块草地上。村子里的炊烟往着雨水洗净的天空一直线的上升。平静的河水在白杨丛中闪闪发光。一片明晃晃的蔚蓝的水气在草原与森林上面铺了一层绒毛。

静默了一会,摩达斯太低声讲着美好的天气,仿佛亲眼看见似的。她半开的嘴唇,深深的呼吸着,留神万物的声响。克利斯朵夫也知道这种音乐的价值,把她想到而不出的代她了出来。他又把草底下或空气中细微莫辨的叫声和颤动,指出了几种,她:

“啊你也懂得这些吗”

他回答是高脱弗烈特教他的。

“他也教你的吗”她话的神气有点儿懊丧。

他真想和她:“你别忌妒了罢”

但他看见光明的世界在他们周围充满着笑意。他瞧着她那双失明的眼睛,觉得非常同情。他问:“那末,你也是跟高脱弗烈特学的了”

她回答是的,又她现在比以前更能体会这些。她不在”什么”以前,她避免提到失明二字。

他们相对无语的过了一会。克利斯朵夫不胜怜悯的瞧着她。她也觉得了。他真想告诉她,表示他的惋惜,希望她对他些心里的话。

“你以前有过痛苦吗”他很恳切的问。

她一声不出的僵在那里,拉下几根草放在嘴里乱嚼。过了一会,云雀唱着歌往高空飞去,克利斯朵夫讲到他自己也有过痛苦,高脱弗烈特安慰他。他出他的悲伤,苦难,象在那里自言自语。瞎子姑娘留神听着,阴沉的脸色渐渐开朗了。克利斯朵夫仔细瞧着她,看见她预备话了:她把身子挪动了一下想靠近他,向他伸出手来。他也望前挪动了一点,可是一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了先前那种麻木的神态,他完以后,她只回答几句极无聊的话。看她没有一丝皱痕的丰满的脑门,你可以觉得她有种乡下女人的固执,象石子一样的硬。她得回家去招呼哥哥的孩子了,话之间神色很从容,还带着几分笑意。

他问:“你觉得快乐吗”

听他这么着,她似乎更快乐了。她回答是的,又把她觉得快乐的理由了几遍;她竭力要他信服,谈着孩子,谈着家庭

“是的,”她,”我非常幸福”

她站起身子预备走了;他也站了起来。两人告别的时候,语气都很轻快。摩达斯太的手在克利斯朵夫手里稍微抖了一下。她:“今儿你上路,天气一定好的。”

她又嘱咐他在某处的三岔口上别走错了路。

于是他们分手了。他走下山岗。到了下面,他回头一看,她还站在老地方扬着手帕对他示意,象看见他似的。

对自己的残废这样一相情愿的否认,那末勇敢那末可笑,使克利斯朵夫又感动又不痛快。他觉得摩达斯太多么值得怜悯,甚至也值得佩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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