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2/4)

作品:《约翰·克里斯朵夫

听着,神气又象并不在听。克利斯朵夫越来越兴奋,终于把心里的话全了出来:他天真的,激昂的,谈着他的计划和生活。

哈斯莱不声不响,又恢复了含讥带讽的心情。他让克利斯朵夫把乐谱从他手里拿了回去:肘子撑在琴盖上,手捧着脑门,望着克利斯朵夫,听他起着少年人的热情与骚动解释作品。于是他想着自己早年的生活,想着当年的希望,想着克利斯朵夫的希望和在前途等着他的悲苦,不禁苦笑起来。

克利斯朵夫老在那里着,低着眼睛,生怕找不到话接上去。哈斯莱的静默使他胆子大了些。他觉得对方在打量他,一句不漏的听着他;仿佛他们中间冰冷的空气给他融化了,他的心放出光来了。完之后,他怯生生的,同时也很放心的,抬起头来望望哈斯莱。不料他看到的又是一双没有神的,讥讽的,冷酷的眼睛在那里瞪着他,心中才开始的那点儿喜悦,象生发太早的嫩芽一般突然给冻坏了。他马上把话打住了。

默然相对了一会,哈斯莱开始冷冷的话了。这时他又拿出另外一种态度,对克利斯朵夫非常严厉,毫不留情的讥讽他的计划,讥讽他的希望成功,好似自嘲自讽一样,因为他在克利斯朵夫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他狠命的摧毁克利斯朵夫对人生的信念,对艺术的信念,对自身的信念。他不胜悲苦的拿自己做例子,痛骂自己的近作:

“都是些狗岂不通的东西为那般狗岂不通的人只配这种东西。你以为世界上爱音乐的人能有十个吗唉,有没有一个都是疑问”

“有我啊”克利斯朵夫兴奋的嚷着。

哈斯莱瞧着他,耸耸肩,有气无力的回答:

“你将来也会跟别人一样,只想往上爬,只想寻欢作乐,跟别人一样而这个办法是不错的”

克利斯朵夫想和他辩;可是哈斯莱打断了他的话,拿起他的乐谱,把刚才赞扬的作品加以尖刻的批评。他不但用难听的话指摘青年作家没留意到的真正的疏忽,写作的缺点,趣味方面或表情方面的错误;并且还出许多荒谬的言论,和使哈斯莱自己受尽痛苦的,那班最狭窄最落伍的批评家的一模一样。他问这些可有什么意思。他简直不是批评,而是否定一切了:仿佛他恨恨的要把先前不由自主感受的印象统统抹掉。

克利斯朵夫失魂落魄,不想回答了。在一个你素来敬爱的人嘴里,听到那些令人害臊的荒唐的话,你又怎么回答呢何况哈斯莱什么话都不愿意听。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阖上的乐谱,睁着惘然失神的眼睛,抿着嘴巴。末了,他好似又忘了克利斯朵夫:

“啊最苦的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了解你”

克利斯朵夫激动到极点,突然转过身来把手放在哈斯莱的手上,抱着一腔热爱,又了一遍:“有我呢”

可是哈斯莱的手一动也不动;即使这青年的呼声使他的心颤动了一刹那,但瞅着克利斯朵夫的那双黯淡的眼睛并没露出一点儿光采。讥讽与自私的心绪又占了上风。他把上半身微微欠动一下,滑稽的行了个礼,回答:“不胜荣幸”

他心里却想道:“哼那我才不在乎呢难道为了你,我就白活一辈子吗”

他站起身来,把乐谱望琴上一丢,拖着两条摇晃不定的腿,又回到半榻上去了。克利斯朵夫明白了他的思想,感到了其中的隐痛,高傲的回答,一个人用不着大家了解,有些心灵抵得上整个的民族;它们在那里代替民族思想;它们所想的东西,将来自会由整个民族去体验。可是哈斯莱已经不听他的话了。他回复了麻痹状态,那是内心生活逐渐熄灭所致的现象。身心健全的克利斯朵夫是不会懂得这种突然之间的变化的,他只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一下是完全失败了;但在差不多已经成功的局面之后,他一时还不肯承认失败。他作着最后的努力,想把哈斯莱重新鼓动起来:他拿着乐谱,解释哈斯莱所挑剔的某些不规则的地方。哈斯莱却埋在沙发里,始终沉着脸一声不出,他既不首肯,也不反对:只等他完。

克利斯朵夫明明看到留下去没有意思了,一句话了一半就停住。他卷起乐谱,站起身子。哈斯莱也跟着站起。胆怯而惶愧的克利斯朵夫嘟嘟囔囔的表示歉意。哈斯莱微微弯了弯腰,用着高傲而不耐烦的态度伸出手来,冷冷的,有礼的,送他到大门口,没有一句留他或约他再来的话。

克利斯朵夫回到街上,失魂落魄。他望前走着,糊里糊涂走过了两三条街,又到了来时下车的站头。他搭上电车,根本不知自己做些什么。他倒在凳上软瘫了,手臂,大腿,都好象折断了。不能思索,也不能集中念头:他简直一无所思。他怕看自己的内心。因为内心只有一平空虚。在他四周,在这个城里,到处都是空虚,他连气也喘不过来:雾气跟高大的屋子使他窒息。他只想逃,逃,越快越好,仿佛一离开这儿就能丢下他在这儿遇到的悲苦的幻灭。

回到旅馆,还不到十二点半。他来到这个城里只有两时,那时他心里是何等光明现在一切都是黑暗了。

他不吃中饭,也不进房间,迳自向店里要了帐单,付了一夜的租金,要动身了:店主人听了大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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