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4)

作品:《约翰·克里斯朵夫

夫巴不得她先来攻击以便反攻。他声势汹汹的嚷着,他的行为是他自己的事,决不管伏奇尔太太高兴不高兴;她要抱怨,向他抱怨就是,她爱怎么都可以:那不过象下一阵雨罢了,可是他禁止她,听见没有他禁止她跟他母亲去噜嗦,要知道侵犯一个又老又病的可怜的女人是卑鄙的。

伏奇尔太太高声大叫起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她用这种口气的。她她决不受一个野孩子的教训,并且还在她自己家里她便尽量的羞辱他。

听到吵架的声音,大家都跑来了,除了伏奇尔,他对于可能妨害他健康的事,一向是躲得老远的。气极了的阿玛利亚把情形告诉了老于莱,老于莱就声色俱厉的请克利斯朵夫以后少发议论,也不必上门。他用不着克利斯朵夫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人,他们只知道尽责任,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

克利斯朵夫回答他当然要走的,将来也不再踏进他们家里了。可是他先得把关于这该死的责任的话此刻这责任几乎成为他的私仇了痛痛快快完了才肯走。他这个责任反而会使他喜欢邪恶。他们拚命把”善”弄得可厌,使人不愿意为善。他们教人在对照之下,觉得那些虽然下流但很可爱的人倒反有种魔力。到处滥用责任这个字,无聊的苦役也名之为责任,无足重轻的行为也名之为责任,还要把责任应用得那么死板,霸道,那非但毒害了人生,并且亵渎了责任。责任是例外的,只有在真正需要牺牲的时候才用得着,绝对不能把自己恶劣的心绪和跟人过不去的**叫做责任。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愚蠢或失意而悲苦愁闷,就要所有的人跟他一块儿悲苦愁闷,跟他一样过那种残废的人的生活。最重要的德性是心情愉快。德性应该有一副快活的,无拘无束的,毫不勉强的面目行善的人应该觉得自己快乐才对但那个永不离嘴的责任,老师式的**,大叫大嚷的语调,无聊的口角,讨厌的、幼稚的、无中生有的吵架,那种闹哄,那种毫无风趣的态度,没有趣味、没有礼貌、没有静默的生活,竭力使人生变得疲乏的、鄙陋的悲观主义,觉得轻蔑别人比了解别人更容易的、傲慢的愚蠢,所有那些不成起局、没有幸福、没有美感的布尔乔亚道德,都是不健全的,有害的,反而使邪恶显得比德性更近人情。

克利斯朵夫这样想着,只顾对伤害他的人泄忿,可没有发觉自己和他们一样的不公平。

无疑的,这些可怜虫大致和他心目中所见到的差不多。但这不是他们的错:那种可憎的面目,态度,思想,都是无情的人生造成的。他们是给苦难折磨得变了形的,并非什么飞来横祸,伤害生命或改换一个人面目的大灾难,而是循环不已的厄运,从生命之初到生命末日,点点滴滴来的灾难那真是可悲可叹的事因为在他们这些粗糙的外表之下,藏着多少的正直,善心,和默默无声的英勇的精神藏着整个民族的生命力和未来的元气

克利斯朵夫认为责任是例外的固然不错,但爱情也一样是例外的。一切都是例外的。一切有点儿价值的东西,它的最可怕的敌人,并非是不好的东西,连恶习也有它的价值,而是它本身成了习惯性。心灵的致命的仇敌,乃是时间的磨蚀。

阿达开始厌倦了。她不够聪明,不知道在一个象克利斯朵夫那样生机蓬勃的人身上,想法使她的爱情与日俱新。在这次爱情中间,她的感官与虚荣心已经把所有的乐趣都榨取到了。现在她只剩下一桩乐趣,就是把爱情毁灭。她有那种暧昧的本能,为多少女子连善良的在内多少男人连聪明的在内所共有的。他们都不能在人生中有所创造:作品,儿女,行动,什么都不能,但还有相当的生命力,受不了自己的一无所用。他们但愿别人跟自己一样的没用,便竭力想做到这一点。有时候这是无心的;他们一发觉这种居心不良的**,就大义凛然的把它打消。但多数的时候他们鼓励这种**,尽量把一切活着的,喜欢活着的,有资格活着的,加以摧毁;而摧毁的程度当然要看他们的力量如何:有些是规模的,仅仅以周围亲近的人作对象;有些是大举进攻,以广大的群众为目标。把伟大的人物伟大的思想拉下来,拉得跟自己一般高低的批评家,还有以引诱爱人堕落为快的女孩子,是两种性质相同的恶兽。可是后面的一种更讨人喜欢。

因此阿达极想把克利斯朵夫腐化一下,使他屈辱。其实她还没有这个力量。便是腐化人家,她那点儿聪明也嫌不够:她自己也觉得,所以她怀恨克利斯朵夫的一大原因,就是她的爱情没有力量伤害他。她不承认有伤害他的**;要是能阻止自己,也许她还不会这么做。但她认为要伤害他而办不到未免太起有此理。倘使一个女人没有一种幻象,使她觉得能完全驾驭那个爱她的人,给他不论是好是坏的影响,那就是这个男人爱她爱得不够,而她非要试试自己的力量不可了。克利斯朵夫没有留意到这些,所以阿达着玩儿问他:

“你肯不肯为了我把音乐丢掉”其实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却老老实实的回答:

“噢这个吗,不论是你,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的。我永远丢不了音乐。”

“哼亏你还是爱我呢”她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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