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1/4)

作品:《约翰·克里斯朵夫

她迟到的原因。

“这一回你怎么呢”

“我母亲病了,死了我哪知道等会儿怎么呢”

这种轻薄的口迫使他听了很不愉快。

“我不愿意你扯谎。”

她可生了起:“告诉您罢,第一我从来不扯谎第二,我总不成对她”

“为什么不能”他半笑半正经的问。

她耸了耸肩,笑了,他粗野,下流,并且先请他别对她这么”你呀你呀”的称呼。

“难道我没有权利吗”

“绝对没有。”

“凭了咱们的关系还不成吗”

“咱们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她带着挑战的神气,眼睛钉着他笑了;虽然她是笑,但他觉得,要她一本正经的这样,甚至真的这样想,也不费她什么事。接着大概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分了心,她突然望着克利斯朵夫哈哈大笑,把他拥抱着亲吻,一点也不顾忌旁边的人,而他们也似乎不以为奇。

如今,他每次散步都得跟那些女店员和银行职员作伴,他们的俗迫使他很厌恶,时常想在路上和他们走散;但阿达老喜欢跟人别扭,岂不愿意再在林中迷路了。逢到下雨或是因为别的理由而不出城,克利斯朵夫就带阿达上戏院,逛美术馆,逛公园;因为她非要和他一同露面不可,甚至还要他陪着去望弥撒;但他真诚到近乎荒谬的性格,使他自从失掉信心以后不肯再踏进教堂,连管风琴师的职位也早已借端辞掉;而同时他的宗教情绪又太重了他自己可不知道,不能不认为阿达的提议是种亵渎的行为。

晚上他到她家里去。他老在那儿碰到住在一幢屋子里的弥拉。弥拉对他并不记恨,照旧伸出软绵绵的,大有抚爱意味的手,谈些不相干的或是轻薄的事,然后很识趣的溜开了。照理两个女人在那种情形之下不可能再亲密,但她们倒反显得交情更深,而且形影不离。阿达什么事都不瞒弥拉,弥拉把什么都听在肚里;的人和听的人似乎都一样的得劲。

克利斯朵夫和两个女人在一起觉得很窘。她们之间的友谊,古怪的谈话,放浪的行动,尤其是弥拉看事情的态度和见解非常放肆,在他面前已经好多了,但那些背后的谈话自有阿达告诉给他听,她们不顾体统的好奇心,老是涉及无聊的或是淫猥的题目,所有那些暧昧而有点兽性的气氛,使克利斯朵夫极难受,同时又极有兴趣;因为他从来没见识过。一对野兽似的女人着废话,胡乱道的瞎扯,傻笑,讲到粗野的故事高兴得连眼睛都发亮:克利斯朵夫听着她们简直给搅糊涂了。弥拉一走开,他真觉得松了口气。两个女人在一块儿等于一个陌生世界,而他完全不懂那个世界的语言。他没法教她们听他的:她们连听也不听,只取笑他这个陌生人。

他和阿达单独相对的时候,他们仍旧着两种不同的语言;但至少他们努力想彼此了解。其实,他越了解她,骨子里反而越不了解她。克利斯朵夫在她身上才第一次认识女人。虽然萨皮纳可以算是他认识的,但他对她一无所知:她仅仅是他心上的一个梦。如今是阿达来使他找补那个错失的时间了。他也竭力想解决女人的谜,而女人或许只有对一般想在她们身上寻求多少意义的人才成其为谜。

阿达绝对不聪明,而这还不过是她最的缺点。要是她承认不聪明,克利斯朵夫觉得倒也罢了。然而虽然只知道注意无聊的事,她还自命风雅,很有自信的判断一切。她谈论音乐,对克利斯朵夫解释他最内行的东西,而她的意见与否决都是绝对的。你根本不用想去服她,她对什么都有主张,都能领略,自视甚高,顽固不化,虚荣心极重,对什么也不愿而且不能了解。她就是固执到底,不肯去了解事情当她愿意起着她的优点和缺点,老老实实的保持本来面目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更喜欢她呢

事实上,她根本不想用什么头脑。她所关心的不过是吃,喝,唱歌,跳舞,叫喊,嬉笑,睡觉。她希望快活;要是她真能快活也很不错了。可是虽然天生的有了一切快活的条件:贪吃懒做,肉欲很强,还有那种使克利斯朵夫又好气又好笑的天真的自私自利,总而言之,虽然凡是能使自己觉得生活有趣的坏习惯都已齐备,也许朋友们并不能因为她的坏习气而也觉得人生可爱,但一张高高兴兴的脸,只要长得好看,总还能让接近的人沾到些快乐的光虽然她有那么多的理由应该对人生满足,阿达却没有这点儿知足的聪明。这个漂亮强壮的姑娘,又娇嫩,又快活,气色那么健康,兴致那么好,胃口那么旺,居然为自己的身体操心她一个人要吃几个人的量,而口口声声抱怨身体不行。她不是叹这个苦,就是叹那个苦:一忽儿是脚拖不动啦,一忽儿是不能呼吸啦,又是头痛啦,脚痛啦,眼睛痛啦,胃痛啦,再不然是神魂不安,害了心病。她对每样东西都害怕,迷信得象个害神经病的,认为到处都有预兆:吃饭的时候,刀子,交错的叉,同桌的人数,倒翻的盐瓶等等,全与祸福有关,非用种种的仪式来消灾化吉不可。散步的时候,她数着乌鸦,看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她走在路上老是留神脚下,倘若上午看见一只蜘蛛爬过,就要发愁,就要回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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