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4)

作品:《约翰·克里斯朵夫

律,什么都得事先有个准备。可是克利斯朵夫话的口吻简直不容许人家反对,他只得由他摆布。于是两人又谈下去了。

到了饭店,兴致就差了点儿。他们想着谁作东道的问题,各人都要争面子做主人:一个是因为有钱,一个是因为没有钱。他们嘴上不,但狄哀纳点菜的时候,竭力装出俨然的口气;克利斯朵夫看破了他的用意,就点些更精致的菜表示抢做主人,还故意显得态度很自然。狄哀纳想再争一下,抢着挑酒,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拣饭店里最贵的一起要了来。

对着那些丰盛的饭菜,他们都觉得胆了,一时话也没有了:既不敢痛痛快快的吃,举动也变得很僵。他们忽然想到对方是个陌生人,不由得留了神。两人拚命找话来,总是不下去。开头半个钟点真是窘到极点。幸而酒饭起了作用,彼此的眼神表示有了信心。尤其是难得这样大吃大喝的克利斯朵夫,话特别的多。他讲他生活的艰难;而奥多也不再拘谨,他也并不快乐。他娇弱,胆,常常受同伴的欺侮。他们嘲笑他,因为他看不上他们的举动而恨他,耍弄他。克利斯朵夫握着拳头,要是给他看到了,他们一定得吃些苦。奥多也得不到父母的了解。那种苦闷克利斯朵夫是知道的;他们俩便同病相怜。狱哀纳家里想要他做个商人,接父亲的事。他可是想做诗人,哪怕要象席勒一样逃出本乡,尝遍千辛万苦,还是要做诗人而且父亲的财产将来全是他的,也不是个数目。他红着脸已经写过几首关于生活的苦恼的诗,可是不敢念出来,虽然克利斯朵夫再三要求。最后,他终于感动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吟了二三首。克利斯朵夫认为妙极了。他们互相出心中的计划:将来,他们要写剧本,写歌曲。他们彼此钦佩。除了克利斯朵夫音乐的名片,他的气力与举动的大胆也使奥多觉得了不起。克利斯朵夫可佩服奥多和温尔雅,落落大方,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原是相对的,也佩服他的博学多闻,那是克利斯朵夫完全没有而非常渴望的。

他们吃了饭昏昏欲睡,把肘子靠在桌上,轮流的讲着,听着,眼神都显得非常温柔。大半个下午过去了,该动身了。奥多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去抢账单,可是给克利斯朵夫气愤愤的眼睛一瞪,就不敢坚持了。克利斯朵夫只担心一件事,怕身边的钱不够付账;那时他可决不让奥多知道,预备拿出表来。可是还不到这地步;那顿饭只花了他差不多一个月的收入。

两人重新走下山坡。松林里已经展开傍晚的阴影;树尖还在夕阳中庄严的摆动,发出一片波涛声;遍地是紫色的松针,象地毯似的踏上去没有一点儿声响。他们俩一句话也不。克利斯朵夫心旌摇摇,有股异样的、甜美的感觉,他很快乐,想话,紧张到极点。他停了一会,奥多也跟着停下。四下里寂静无声。一群苍蝇在一道阳光中嗡嗡的响。一根枯枝掉在地下。克利斯朵夫抓着奥多的手,声音抖动着问: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奥多嘟囔着回答:“愿意的。”

他们握着手,心儿直跳,简直不敢互相看一眼。

过了一会,他们又望前走,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路,把树林走完了也不再一句话:他们怕自己,怕心里那种神秘的激动,脚下走得很快,直走出了树荫方始停下。到了那儿,他们定了定神,挽着手,欣赏着清明恬静的晚景,断断续续的吐出一言半语。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首,在明亮的夜色中勉强谈些不相干的话,可是根本没有听,只觉得懒洋洋的快乐极了:既不需要谈话,也不需要握手,甚至也用不着互相望一望:他们不是已经心心相印了吗

快到岸的时候,他们约定下星期日相会。克利斯朵夫把奥多一直送到他家的大门口。在暗淡的煤气灯下,彼此羞怯的笑了笑,很感动的、喃喃的了声”再会”。两人分别之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几时以来,他们精神那么紧张,直要费尽气力才能找出一言半语来打破沉默,把他们磨得累死了。

克利斯朵夫一个人摸黑回去,心在那里唱着:“我有个朋友了,我有个朋友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不想了。

一回家,他马上睡熟了,可是夜里醒了二三次,仿佛有个摆脱不掉的念头在那儿惊拢他。他再三着:“我有个朋友了,”完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觉得一切好似做了一个梦。为了证明不是梦,他尽量回想隔天所有的事。教学生的时候他还在回想;下午在乐队里又是那样的心不在焉,甚至一出门就记不起刚才奏的是什么东西。

回家他看见有封信等着他。他根本用不到想它是哪儿来的,就跑去关着房门细读。淡蓝色的信纸,工整,细长,柔软的字体,段落分明的写着:

”亲爱的克利斯朵夫先生,我可以称为我极尊敬的朋友吗

“我念念不忘的想着昨天的聚首,并且要谢谢你的盛意。我真感激你对我的一切:你的可爱的谈话,愉快的散步,还有出色的午餐我只因为你破费了那么多钱而觉得抱歉。昨天真是过得太好了我们的相遇岂非是出于天意吗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一想到下星期的约会,我就不胜欣慰但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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