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彼岸 3(2/3)
作品:《花之祠》呢?」
清久目光一散,又一聚,眼泪便猝然落下来。他不敢问昭序要去哪里。这念头惨烈而惨痛,他情愿永远不要想。他宽慰昭序:「你安心,我们永远在一起。」
昭序恬然微笑:「我们去求主上罢。」
——然而却又因故搁置下来。昭序见清久忙碌,也不向他再提,只是背地里惶然低语:「我的扇子不见了。」
那把蝙蝠扇后来出现在清延案头。描金海石榴扇面,两边各缀五色丝与金银铃铎;扇骨以紫竹琢成,镂刻梅石孔雀,发色浓重,手泽鉴人。申苏在四条宫邸见到这把折扇,赞不绝口。清延将扇子放在掌心缓缓摩挲:「这是她的扇子。」
申苏刚要开口逢迎,清延却脸一沉,啪嗒一声合拢折扇扣在案头:「蠢货!还不跪下认罪!」
申苏扑通跪倒:「小人不知有罪,万望殿下明言!」
清延默声看了他一会,语气忽然温和起来:「你好像很怕元闳之。」
并不是怕,而是一种自惭形秽。
清延拾起那把蝙蝠扇,温柔地抵在唇边:「你是鼠辈,我是小人,他却是个伟丈夫——自然我们都怕他。少辅,我原想你爱慕典侍,还敢与他争一争。」
申苏无言。
清延站起身,腰间发出轻响。是四条私狱的钥匙。申苏顿时毛发倒竖——他也曾在此生不如死。漫长的寒冬,彻夜站在逼仄的囚笼里,两侧尸骨层层叠立,与他浮肿的血肉密密相贴。清延每日鞭笞他,用浸盐的竹签锥他手指,以恶毒的咒骂摧垮他的意志。他的确意志崩塌,对清延产生病态的依赖。他们沆瀣一气,在歧路上渐行渐远。有时午夜梦回,申苏也曾咬牙发愿:明日一定要与这晦暗肮脏的生涯决裂。然而一到天明,清延阴恻恻的笑容又在眼前,激愤平息,怯懦袭来,便再度陷入卑躬屈膝的故态。
申苏几乎坚信自己就是鼠辈,心中刹那只有保命一个念头:「我故意施恩于他,用典侍换取东宫信任。殿下且看,我如今是东宫身旁第一得意之人。殿下所愿,将来也只有我能办到。」
烛火跳跃,黑暗一寸寸吞没清延冷淡的面庞。良久清延霍地站起身,右手仍紧握那把蝙蝠扇:「我倒要看看你的本领。」
申苏重重磕一个头,连滚带爬地随清延走出宫邸。
官道笔直漫长,西侧的水渠旁每几丈便堆着一耒腐草。民人坚信腐草化萤,对萤虫有亦有着近乎病态的喜爱。清延策马奔驰,那把蝙蝠扇猝然甩出衣袖。「捡回来!」清延厉声命令,随后一记长鞭窜入黑暗。
柏梁殿寂静且辉煌。幔帐低垂,侍从烧艾辟蚊蚋,细小的火星施施然与袅袅烟气一同升腾。云央已经睡下,伐檀燃起灯,一笔一划地认真抄写诗文。清延将马缰交给侍从,与申苏快步走进花厅。谢瑗放下针黹,诧然直起身:「大宫深夜——」
清延珍重地捧出扇子:「母亲,我已有意中人。」
谢瑗终究有些迟疑:「毕竟她与东宫一对佳偶。」
清延反问:「我与她便不是佳偶?」
谢瑗想了想:「这件事要避开东宫,否则不好收拾。」
清延笑道:「过几日兵船下水,让申少辅劝东宫亲自去镜州港督阵就是了。」
这时谢瑗才缓缓打量申苏——苍白瘦削,实在很不惹眼,也实在与绫不相配。她轻轻哦了一声:「少辅倒很会谋事。」然后起身取来玉鉴,印在一片砑绢上,「你们写。」
出来时外面已下过一场雨。不知不觉走到陵阳殿,看见枕流站在树下,身披松叶色的夹小袿,很珍惜地抱着一怀风铃佛相花。
清延很警觉:「你怎么在这里。」
枕流神情淡漠:「四之宫去了骊安,我自然就在这里。」她一眼认出清延手中的蝙蝠扇,不动声色地称赞,「这折扇很美。」
清延笑问:「你未看扇面,怎知很美。」
枕流亦笑:「扇骨别致,璎珞工巧,若非绝好扇面,实不必这样配的。这是一柄女扇。是亲王意中人所赠罢。」
清延心一惊,迅速袖起折扇翻身上马:「大女公子不妨少言语。」
回到宫邸之后,清延越发害怕枕流看破他的计划。他想杀死枕流,却未便立即下手。他致书谢瑗,在枕流身旁遍布眼线——实在很多余。聪慧如枕流,怎会错失这鹬蚌相争的好时机。毕竟她是平家血脉,审时度势,聪明绝顶;她对清延深恶痛绝,对清久亦无真心。
枕流太期盼他们两败俱伤。
——他们都不配继承这山河。
命运唯一的转机就此失去。枕流安然入眠,砚石干涸,满铺书笺未着一字。匏壶中的风铃佛相花猝然凋零。案头一盏窨茶在深夜袅袅散出余香。
少枔已到骊安,两人夜夜梦见彼此。枕流常哭醒,两臂抱紧少枔的衣衫,孤零零浮在泪海里。她在漆黑空寂的寝殿中赤足徘徊,想起从前平家羽翼所庇,骄儿騃女,无忧无怖——恍如隔世。
如今她只身一人,少枔之外无有一恃。恐惧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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